《流俗地》 黎紫书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
11月26日晚,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、单向空间联合主办的“市井人间的流俗与不俗———《流俗地》新书分享会”在单读视频号、当当、京东同步直播。著名作家马家辉与《流俗地》作者黎紫书,围绕长篇小说《流俗地》,深入探讨文学、时间、城市与人的命运。
《流俗地》是黎紫书的最新长篇小说,以马来西亚锡都为背景,以一个被居民喊作“楼上楼”的小社会拉开序幕,娓娓述说着一个盲女和一座城市的故事。
小说问世以来广受好评,荣获2020年亚洲周刊十大好书、2021深圳读书月“年度十大好书”等多种奖项。
全书以归来起始,也以归来结束。小城人物在生命狂流里载浮载沉,薄凉活着,无声老去。他们冷眼、坎坷、孤寂、拥有短暂欢乐,却都像电光石火,刹那间便走到时间尽头。小说中猫咪喵呜一声——命运之水,流于俗地。“这国土上的雨真多。”
黎紫书、马家辉线上对谈《流俗地》
小说的叙述与生活的质感
分享会开场,马家辉作为《流俗地》的读者,同时,也作为小说家,介绍了他对于《流俗地》的理解和看法。“整个故事,一开始就是银霞听到声音,失踪的大辉回来了,已经十年了。之后故事开展,扯出来一连串的邻里、亲戚,还有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物,有男有女,黎紫书开始叙写整个社区的变迁。所以就像有些评论家说的,这部小说不仅是写银霞,而像是写了一棵树,有很多不同的树枝伸展出来。有人用‘棋盘’来描述这个布局,看起来每颗棋子都互相有关系,却也有它的主体性。可是棋子也不是那么自由的,还有下棋的规则来限制着棋子。”
说到小说的写法,马家辉认为,《流俗地》用非线性的方式来处理时间,让他从小说的文字中,感受到了生活的质感,“一般人写几十年的历史,通常就是从祖父母那一辈,开枝散叶地这样写下来,可是《流俗地》的写法不一样,四十章,突然A的故事一断,转去B的故事。虽然没说明时间,可是B的故事应该发生在A的故事之前,之后又到了C的故事。当中的时间定位,是按照小说里面提到的流行曲、杂志、漫画等等,来对时间进行提示和表现的。不同的人物,一个人的一生,可能某一段很关键的事情发生在第五章,另外一段事情出现在第八章,又引出另外的人在第九章,发展到第十二章又有这个人物的另外一段故事。这样的写法更能够让一位读者,有一种陪着他们成长的感觉。像我跟紫书,我们是当代人,我们还会通过发生的事件来记住这个时间。这样的写法,会让笔下的那群人,很有生活的质感。与其说记住时间,不如说记住生活,记住生活的实感跟质感。”
“让一位读者,像我这样,能够感受到这种生活感,是跟小说的写法有关系的。坦白讲,假如你很直接地按照时间这样写,对我来说可能独特性就降低了,有太多这种电视剧了。可是只有透过文字这样的写法,才给我那么强烈的生活感,所以跟写法是分不开的,作为小说家的功力就在这里。”马家辉对《流俗地》的写法给予高度肯定。
中断的时间与流动的时间
马家辉还从《流俗地》中读出一种沧桑感,他说,“作为人,我联想到天意、命运,还有人跟人的互动。就像银霞,本来学盲文,后来因为一些人跟她的互动,有不愉快的经验,改变了她的人生走向。所以到底哪部分是作家能控制的,哪部分是别人决定的,哪部分是天意,很难分辨。这部小说,我读来很有沧桑感,不管男女,不管活在哪个城市,不管年龄,我们只要有些生活经验,都会有这种沧桑感。假如用张爱玲的说法,便是‘苍凉’了。除了小说艺术打动我们以外,我们对于里面人物遭遇的情感,那种苍凉感、沧桑感同样有共感。”
在命运的演变之中,透过故事的发展,马家辉感受到时间的变迁,“关于时间,有一段跟手表有关系,紫书描述停掉了的手表。在她的叙述里我特别喜欢‘中断的时间’这几个字,像一个沙漏一样,里头已经没有沙子了,时间消失了。你看,一段剧情之后,紫书总有她独特的思考跟领悟,我们能够感受到。”
说到小说里的时间,黎紫书表示,小说出版之后,很多场合都有机会谈这部小说,已经谈得太多,唯独没有好好谈过时间这个部分。而如果要细细地探讨这个部分,自然要从书名开始,慢慢谈。
“这个小说写完以后,我有发给一些编辑朋友看,记得有一位编辑朋友,给我的建议是说,‘流俗地’这个名字不好,‘流俗’有一种贬义。他觉得小说里面这群平凡人,即使过着非常平凡的生活,还是值得尊敬的,他建议我改掉小说的名字。可是我没改,因为我写的时候并没有把‘流俗’两个字当作贬义词看待,而我之所以选择‘流俗地’这三个字,也有更深的用意在里面。‘流’字的部首是水,‘地’的部首是土,水土之间,中间是人,俗是人跟谷,就是人跟食物在水和土中间。我觉得有水、有土、有人,水土跟人抱着谷在一个地方生活,我就用这样一个名字写我自己出生、成长的地方。可是‘地’有了,就是怡保这个小城镇。‘人’有了,我写的是群像,有很多人。小说里也经常谈到食物。但是水这个部分,怎么表现?‘流’字怎么用?对我来讲就是时间,我们是无法清楚看到时间流动的,但是它一直在流动着,无处不在。小说里面倒是出现过河流,可是河流在小说里面一点都不重要,流动的是时间。时间是这个小说里面最重要的一个角色,它一直推动着那个土地上面的人跟事物的故事。”
关于时间对于人的意义,黎紫书也指出,人对时间的感知,并不是由日期、年份这些数字决定的,而是具体的事件,“其实小说里面的时间跨度是很大的,有四五十年,如果把马票嫂的青春期也算在里面,其实有更长的时间跨度。可是小说里面基本上没有说过具体的年份。对我来说,这个小说之所以能够写成,是有时间在推动的,它是这个小说里面看不到的一个主角。如果没有这个部分,没有时间在工作的话,小说里面的人物、整个故事都是没办法发展下去的。”
“我在处理它的时候,我用的是市井之徒通常对时间的概念。我不是历史学家,历史学家会用编年史的概念,我们一般的市民是不会这样记东西的,我们只会记得谁消失的那年、谁去世的那年,记得的只是这些事件,由事件一直在后面推动着时间的齿轮向前走。可是这个小说好玩的地方是,就像马家辉前面提到的,我在写的时候,不是按照线性的时间发展来写的,里面有四十章,每一章看起来好像是独立的,它们中间又有一些时间上的重叠部分,发生的一些事情在这章里面谈到,过了好多章以后又在别人的故事里面也谈到这个事情。所以事情有重叠,时间也有重叠,但是没有年份,比如大辉是哪年消失的,小说里面从来没有明确的表述。可是我在写的时候,不晓得为什么有一个想法,只要把那个事情,把普通人对时间的概念放到小说里面,自然的就能用这些事件本身去推动,也可以让读者感受到那个时间感,就是时间在小说里面流动的那个感觉。”
关于马家辉提到的那个手表,黎紫书解释,“到目前为止我听过很多读者对这个小说的看法、回馈,都没有谁提到过这个表。银霞这个盲人对手表的概念,不像我们有眼睛的人看到的那样。银霞是一个看不到的人,本来她不需要戴手表的,她有了一只手表以后,一直想象手表里的时间,她只能将盲人对时间的概念投射到手表上,她以为表没有电了,时间就会停在某一个点上,可是时间没有停,一直都没有停。手表的电耗尽了,当她把电池放进去的时候,时间已经追不回来了。”
小说家与他的城市:因为熟悉,因为用情
《流俗地》以马来西亚怡保为“地”,马家辉创作的两部长篇小说《龙头凤尾》《鸳鸯六七四》以中国香港为他的城。两位作家,都以自己生长的土地为根基,叙说属于自己的故事。
于黎紫书而言,她坦言自己别无选择。
“马家辉以前是不写小说的,没想到过了没几年,他写了《龙头凤尾》。像他这么大年纪才开始写长篇,我当时很好奇,他会写一个怎么样的长篇?结果是写了香港。家辉的小说,某种意义上来说,也是流俗地,也是时间在推动着这个地方上的人在变化。他选择的是这批江湖人,黑道白道,可是时间感一直推动着城市跟这些人生活的发展。我们到了这个年纪就会这样,写长篇小说,首先想到的就是你最熟悉的,或者你对它用情最深的,投注最多情感在里头的东西。比如你的中国香港,或者我的马来西亚。虽然小说是从锡都开始写,但事实上我要写的是整个马来西亚华人社群的变化。”
“《流俗地》出版之后,在马来西亚其它地方的读者都非常有感触,都很喜欢这个小说,因为他们觉得好像也是在写他们那个地方。作为作家,说是我们选择要写这样的题材,但在某种意义上,好像也是没有选择的。如果在我们的人生当中,要写长篇小说,怎么可以不写这样的题材。如若不写这样的题材,对于写小说的人来说一定是有欠缺的,你一生的大半岁月都投注在这个地方和这个地方的人身上,你对他们了解了很多,你知道他们怎么说话,他们想什么、吃什么,怎么可以不写他们?所以《流俗地》的写作,我觉得我是没有选择的。我不晓得以后还会写怎样的长篇,《流俗地》写出来以后,作为写长篇的使命,我至少是在某种意义上完成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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